愤怒地甩门而出后才惊觉,走出这个曾以为是一生避风港的家,偌大的世界竟无我容身之处。惶惑中,我想起了母亲,迎着黑暗,顶着悲风冷雪,踉跄的我敲开了母亲的门。
穿着母亲的睡衣,依偎在母亲身边,一种久违的温暖与安宁缓缓流遍全身。“你好久没跟我这么亲了。”母亲的一句话使我泣不成声。我就像一只小鸟,翅膀硬了就迫不及待地飞向更为广阔的天空,受到伤害才记起母亲的好。我愧疚地搂着母亲的腰,儿时的记忆像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远在新疆,母亲带着体弱多病的我艰难度日,那时候,我常常会不争气地半夜发起高烧来,母亲就要背我到几里外的诊所看病。记忆中有一段路是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周围是空旷的农田,偶尔冒出一两个插着白幡的坟头,在黑夜里显得更为阴森恐怖。也许是感应到了母亲的紧张,每走到此,熟睡的我都会被惊醒。母亲就唱儿歌、讲故事来分散我的注意力。我紧紧搂着母亲的脖子,在晃晃悠悠中再次进入梦乡。
看病回来,无论是半夜几点钟,母亲都不睡了,她把温度表一直夹在我的腋下,每隔几分钟拿出来看一下,直到我完全退烧,她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天刚放亮时,母亲就起来熬米粥,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听到有人在耳边轻声唤我,接着感觉自己被轻轻抱起。我睁开眼,看到母亲一手揽着我端了碗,一手拿着勺子,舀了一勺粥在唇边吹了吹,送到了我的嘴边。时至今日,我都忘不了那碗粥的味道,更忘不了漆黑的夜里蜷在母亲背上的感觉,那是我童年最依恋的地方。
第一次离家读书,是在百十里之外的寄宿学校。记得开学那天,母亲细心地帮我打理一切,当她含泪离去后,我所有的坚强顷刻间土崩瓦解,无助的我跑到校园外的围墙下痛哭流涕。那时,我天天盼着过大星期,回家的行李几天前就收拾妥当。后来才知道,期待那天的不止我一人——母亲早把我的归期用红笔醒目地圈在挂历上,很早就去赶集,买菜、割肉,做很多我最爱吃的,床铺也晒得暖暖的。可惜,我那时还不能体会母亲的心情,只想着家里的伙食比学校好,我心里还很不平衡呢。事实上,母亲一个月不见一点晕腥,才省下了那一天的伙食费。一旦想起这些,我就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深深的愧疚积在心底形成淤血,至今不散。
随后的我参加工作,为人妻,为人母,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羽翼渐丰的我只顾追求自己的爱情和向往的生活,丝毫没有想起去安慰母亲的不舍和痛楚,可宽容的母亲仍一如既往地待我。我过月子时,十月的天,风已凉得刺骨,不会骑车的母亲早上步行来我家,晚上再离去,三十天没有一天间断。洗衣做饭、洗尿布、烤尿布、抱孩子、照顾我,母亲忙得像个陀螺,在我整个月子里她没有安安稳稳吃上一顿热饭。现在想来,让双鬓斑白的母亲如此劳累,如此牵挂,我于心何忍。为了不让母亲看到我的泪眼,我把自己更深地埋进母亲怀中,小小的心里除了感动与自责,生平第一次懂得了心疼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