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蹬掉鞋子,光着脚板啪嗒啪嗒地跑进厨房,然后听见水咕咚咕咚灌进自己的喉咙。在喝水的时候,我又瞥见它正倚靠在墙根纳凉。
“妈,这只老猫怎么又来了?老猫,你自己说,怎么又混在这里?”我扯了洗脸的毛巾用力地擦脸上的汗珠。
老猫眼皮也不抬地兀自养神,不搭理我。我没好气地走过去敲敲它的头,算是问候。老猫抬起眼皮,无力地动了动嘴,却没有发出声音,转眼间又眯上眼睛。
“这老猫――”我怏怏地说,“老糊涂啦,居然不理我!看你这病秧子――”
妈妈理好我胡乱搁着的毛巾,替老猫不平:“你这么大的人欺负人家一只猫做什么?可别瞅着它老得懒得动了,就去捣鼓人家,你难道就忘了它小时候咬你的那几口?”
“怎么会忘?这家伙从前可野着呢!我不过碰它一下,它就死命咬我手指头,像咬什么似的。”我轻轻地扇着懒在地上的老猫的黑耳朵,想起了从前,“其实你小时候蛮乖的。”
那一年,初三的我放学回家,走到楼下时,看见一只小小的猫咪坐在树荫下舔着自己茸茸的小爪子。这是只普通的小家猫,它的黑色底毛夹杂着斑驳的颜色。当时红彤彤的晚霞挤过树缝,映在它圆呼呼的小身子上,可爱极了。我一面惊呼哪里来的这样可爱的小东西,一面慢慢地靠近它。可这小家伙的警惕性实在了不得――我刚迈开步子走到距它三米的地方,小家伙就停下来用圆圆的小黑眼珠子瞪着我;待到我再往前挪动一小步,它就像只兔子似的一蹦一蹦地飞跑开了。
“那是谁家的小猫,怎么被丢在外面了?”回到家里我问母亲。
“你是说那只深色的小麻猫吧?那是五楼的猫。那户人家刚搬来,在忙着收拾屋子呢,哪还管得了猫,就暂时搁在楼下任它自己玩一会子。”母亲在厨房里张罗着碗筷说,“即使家里收拾好了,说不定也会放它在楼层间任它跑,反正我们这些邻居都是喜欢动物的,谁也不会伤害它。你瞧金子可不就是从一楼玩到六楼?”
“对啊,还有二楼的金子!这样它们就彼此有个伙伴了!”我高兴得拍起手来。
但那时的我忘了,猫并不是喜欢群居的动物。那只叫金子的猫也就理所当然地没有因为小麻猫的到来而使生活发生什么改变。但它们的关系有点奇怪――邻居家的小男孩告诉我,金子是小麻猫的父亲。
“父亲?”我看着小男孩一本正经的表情,提出自己的疑惑,“可是它们长得一点都不像,不能理解它们是父女。再说,怎么这样巧――世界那么大,它们就撞在我们这幢楼里?”我觉得小孩子的话不能太相信。
“但是它们要亲嘴!”另一户邻居的小女儿小鱼嘻嘻地笑着凑到我耳边轻轻地说,“我亲眼看见的。”
听到那样小的女孩说猫要“亲嘴”,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奇怪极了。但是不久我便看见了小女孩所说那一幕:小麻猫从容地走到金子跟前,用自己小小的嘴碰了碰金子的嘴,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大概猫就是那样招呼的。”后来我对小女孩解释。
可是很快我就不太喜欢这只小麻猫了,因为它爱伤人――或抓或咬。有时你抚着它,相安无事,但如果它突然不高兴了,回过头来就咬你。不过它咬得不大厉害,只是送你道小伤口,叫你记住它可不是任人摆弄的温驯宠物――不像金子,除了吃饭的时候,你无论是轻轻拧它耳朵,或是替它挠痒痒,哪怕扯扯它尾巴,只要别太过火,它都不会对你怎样。所以,我当初对小麻猫的喜爱,全都转移到金子身上了。若是见到金子,我会笑着走上前去拍拍它脑袋,看它一脸享受的幸福,我的虚荣――动物和我的感情好着呢――也得到极大的满足。但若见到小麻猫,我的薄弱的虚荣马上被它的警惕和时刻准备着的小爪子敲得粉碎。于是在很长的时间里,我不是瞪大了眼睛恐吓它,就是故意狠狠地用脚跺跺地,吓得小麻猫没命地逃。
直到有一天,我又在楼道里碰到了小麻猫,发现它的肚子似乎比从前胖多了,对我也更为谨慎了。我起初只当这只贪嘴的坏蛋“发福”了,几天之后我从母亲那里得知,小麻猫要做母亲了。
“天啊!它怀上小猫啦?”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第一次见到的小不点都长成猫妈妈了,“那,那小猫的爸爸是谁?”
“我妈妈说,金子是小猫猫的爸爸。可是,它不是小麻猫的爸爸吗?那小猫猫要叫金子什么呢?爸爸,外公?”小鱼的小脸蛋上画满了大问号。
谁也没有兴趣去考证金子与小麻猫的关系――尽管之前有小男孩说它们是父女,如今小鱼又说它们做了猫夫妻。
看着小麻猫――哦,不能再叫我们可爱的猫妈妈为“小麻猫”了,可它没有别的名字,我只好胡乱地叫它“麻猫”了――看着麻猫一天天鼓起来的肚子,我不禁投入极大的好奇和关爱,虽然这种关爱只限于在心里想想――除了不再对它恶言相对和无理吓唬以外,我没有什么具体的行动。
终于有一天,麻猫的肚子突然瘪下去了。是的,有四只小猫出生了。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称职的宣传队员兴奋地到处“发布”小猫诞生的消息,但令我极为不高兴的是,我没能得到麻猫的主人的准许,去探望小猫。直到四只小猫长足月被送人那一天,我也没有能见到它们。
后来,麻猫又好几次怀上小猫。每一次我都重复着以往的热情和失望。我怏怏地埋怨着那家主人的小气,望着又开始蹿上蹿下的麻猫,牵挂着我素未谋面的小猫们。
几年后,已经高二的我在三月初的某天突然撞见已经步入中老年的金子和麻猫在距我几步之遥的地方。我很奇怪:它们怎么会在一块?于是我拎着自己的好奇心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看它们在捣什么鬼。只见金子正小心翼翼地骑在麻猫身上。麻猫似乎很痛苦,发出低低地呻吟声,有好几次还挣脱掉金子,跑开几步,又停下来梳理腹部的毛发。金子死死地盯住麻猫,一逮到机会就迅速地跑过去骑住它。这样反反复复了好几次,直到最后麻猫跑开,并且再也没有回来。
四楼的老奶奶听过我的见闻后,笑着告诉我那是猫咪们在交配呢。果然,几周以后,麻猫的肚子有了动静。
谁会想到,也是在这个时候麻猫的主人因为跳槽到另一座小城里,又搬走了,无情地忘了麻猫在这幢楼里。幸好五楼的一户邻居收养了它,但也只负责它的三餐――因为楼底上有堆稻草,是邻居们没有用完留下来的,麻猫可以睡在那里。从此,麻猫正式成了我们大家的猫咪,自由却寂寞地穿梭在楼层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