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节气中,带雨字的有两个——雨水和谷雨。相比之下,笔者对谷雨二字情有独钟。就温度而言,雨水在立春之后,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下的雨是冷雨,冷飕飕的,淋了是要生病的。谷雨则不同,寒冷退去,微暖来临,此时的雨,接近暖雨,不再冰冷。
谷雨最有情致,是观雨的好时节。那些充满雅趣的听雨楼、观雨轩、瞻雨亭等名称,在谷雨时,越发有看头,不再是苦风凄雨的格调。虽说古时文人,对绵绵秋雨素有感情,因雨感怀,借雨抒情写意,好诗妙句不少,但相比于春雨,不可同日而语,到底没有谷雨来得温润。好雨知时节,谷雨时看雨,看的就是单纯的雨,不必担心淋了冷雨受寒,不必见雨起意伤怀,与凄凉无关。抬眼望去,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春绿带雨,烟雨朦胧。若是在江南,在小桥流水的小镇上,正是最美的季节。当年,读戴望舒写的“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而寂寥的雨巷”,笔者曾想,丁香花开,大概就是三四月份,正是谷雨时节。谷雨时的雨,响在小巷子里,落在小桥边,滴在石板上,挂在油纸伞下,也在一首首关于春雨的诗词里。
谷雨时节,润物细无声的还有风。有雨就是湿润的风,湿漉漉的可以闻到植物的气息。天朗气清时,则是惠风和畅,温柔拂过脸颊,正是呼朋引伴,踏青访绿,寻茂林修竹的好时光。谷雨的春风春雨,俘虏了太多中国文人的笔墨,早已浸入了传统文化的骨髓,成了某种浪漫的文化想象。
不过,说谷雨,雨是一方面,重点还是谷字。古时谷雨,与生活有关,与劳作有关,更与生计有关。鸣鸠拂其羽,布谷鸟提醒播种了。“谷雨前,好种棉”“谷雨不种花,心头像蟹爬”,这些活泼的俗语说的便是谷雨的重要性。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先种好,秋才有收。这不仅是务农者对老天的感恩,也是顺应天时做出的生活安排。
谷雨是农耕时代最有希望的节气。耕者,种花者,还有茶人,无不带着收获的美好愿望,欢喜地忙碌着。在许多人文画里,农人披着蓑衣,扛着爬犁,牵着牛,播完种子,在斜风细雨中,从田里归来,满脸洋溢着的都是笑。这番图景,笔者年少时在乡下还常见到。犹记得,那时候赤脚走在泥土里,泥从脚趾缝间滑出,细软滑腻,一点都不冰凉。春的希望,连忙碌也是甜的。虽说到收获的季节,还要经历夏的炎热和秋的等待,但有了希望,一切都是美好的。
谷雨是属于乡村的,属于田野的,属于绿色万物的。在如今的城市里,这些已经变得遥不可及了。如果说作为耕作者的作息提示,谷雨的意义慢慢在失去,那么作为一种好好生活的精神寄托,谷雨依然在召唤和暗示着忙碌的人们。
谷雨刚过,爷爷就迫不及待到茶园里去采茶了。
有谚语说:“清明见芽,谷雨见茶”。清明时茶树只能长出幼嫩的小芽,此时采摘的茶叶叫“明前茶”,芽小产量低。谷雨时节,气候温暖湿润,小芽可迅速长成鲜叶,是采茶制茶的大好时机。,每年这个时候我家的茶园就到了忙碌的时候,采茶成为最重要的事,我也喜欢去凑热闹,看着满山翠绿的茶树,神清气爽!
传说,谷雨这天的茶喝了会清火、辟邪、明目,所以谷雨这天不管什么天气,我们都会去茶山摘一些新茶。爷爷说,真正的谷雨茶就是谷雨这天采的鲜茶叶做的干茶,而且要上午采的。要知道,谷雨茶只有贵客来了才会拿出来喝呢。
我知道“谷雨”这个节气,源于母亲的“谷雨前茶”。
每到三四月间,万物吐绿,母亲就会去村子西边的山坡上采茶。满山坡的茶树,分到一户农家,也就四五畦。我们家的茶树就在渠道的边上。水渠经常没有水,倒是那几棵大大的栗树,总会不知不觉地吸引我们的目光。
谷雨前的茶叶,很嫩很嫩,那淡黄的绿色从深绿色的茶丛中探出来,像孩子调皮的眼睛。那茶叶,小小的,窄窄的,一个梗上就长一两片。我学着母亲的样子,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一使劲,再把它放进竹篮里。可母亲不让我干,说我摘茶叶像用指甲掐,还把老茶叶带到篮子里了。
那细细的嫩嫩的茶叶,很不上斤两,摘上半天,也装不满一只竹篮。等到做成茶,也就四五两,母亲的珍爱是显然的。
母亲做茶叶很是讲究,往往要两个人配合。一人添柴火,一人铲铁锅。铲子均匀用力,新嫩的茶叶轻盈地翻滚,慢慢地蜷缩、柔软,发出细微的噗噗声,锅上面升腾起茶特有的香味。茶炒熟了,父亲把它盛到小畚斗里,倒在干干净净的大案板上。母亲就开始揉茶了。那动作,有点像揉面团,却更需要耐心和技巧。茶的汁水慢慢地揉出来,一梗梗茶叶揉成细长型,像拳头大小聚在一起,母亲把它们一点点拆开,放到铁筛上。那是父亲特制的筛子。大大的,密密的,全用细铁丝扎成。如果洞口大,茶叶就容易漏下去。母亲说,市场上卖的茶往往是太阳晒的,太阳晒的茶没有灶火烘的香。
父亲将灶台上的大锅掀了,放在墙角,把大铁筛搁上去,在适才烧透的红火上加一层木炭。时光就围着铁筛流转了。过上几分钟,母亲就会去看看,给茶叶翻身,那小心的样子让人觉得像在给初生婴儿洗澡。
烘茶叶往往在晚上。母亲总是很迟睡觉。第二天早上,茶叶就好了,它们的颜色变深了,香味变浓了,摸起来干干脆脆的样子。母亲将它们装进白色的食品塑料袋,仔细地扎好。
珍贵的谷雨茶,谁舍得喝呢?一年一年,母亲做的谷雨茶总是拿来送人。有时送给远方的亲人,有时送给某个朋友。现在想来,我不知道包装那么随便的谷雨茶有没有得到真爱,心里竟莫名的有一种痛。
谷雨以后,母亲做的茶大多数由父亲拿到集市上去卖,以贴补家用。同时,还会留一点给父亲喝。印象中,父亲喝茶真是了得。他喜欢用滚烫的水泡茶,然后就那么一口一口地喝,声音特别响。我那时想,父亲的嘴巴是什么做的,连烫都不怕?更厉害的是,有一次,父亲在村里和人比喝茶,居然一连喝了四壶热水,早把对方吓趴了。“我这辈子,既不喝酒,也不搓麻将,就喜欢喝茶。”我知道,父亲喜欢的是母亲做的茶叶,虽然,它们是那种叶片大大的晚茶。
等以后条件好了,烘几两“谷雨前茶”给自己喝。这是母亲的心愿。可惜的是,后来,茶山被开发了,母亲再没有机会做茶了。那用灶火烘出的谷雨前茶,只能香在梦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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