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对母乳喂养的抵触甚至痛恨,到理性地接受,再到享受其中;随着一岁后腊八的自然离乳到我反过来追着他喂奶,再到最后我不得不尊重他的选择,彻底割断我和他之间这条最亲密的纽带。整整16个月的母乳喂养之路于我来说就像一道长长的抛物线,凝聚着我们对彼此的爱,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
虽然是我的母乳经,在准备这篇文章的时候,我也很想只写自己,但我发现,我的母乳喂养之路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腊八的爸爸,将来我也会告诉腊八:对你的母乳喂养,是我和你爸爸共同完成的。没有他,我不可能坚持下来,你最感恩的人,一定是你的爸爸。
供不应求:比想像的更艰难
产后半小时内护士迅速把腊八包裹好抱到我胸前的时候,他瞬间找到我的乳头,强有力地吸吮起来。说实话,看着他那么卖力我真的很想笑,因为我一点感觉也没有,不知道这个小傻瓜能吸出什么,我怀疑自己根本没有乳汁。回到病房时已经晚上10点半了,已经20个小时没合眼的我,早已筋疲力尽,特想好好地睡一觉,而身边哇哇大哭嗷嗷待哺的腊八却时刻提醒着我已经成为一个妈妈,再也不可能只想着自己了。
医生和护士交待我要让宝宝勤吸,可是他吸完了没过一小时就又会大哭,虽然我的母乳知识告诉我,新生儿的胃只有玻璃弹球大小,每次吸吮仅一点点乳汁就可以满足他,不需要另加奶粉,以免孩子爱上奶粉的味道从而拒绝母乳。但是,每当我一次次喂完他,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却总是一次次被他那尖锐又富有穿透力的哭声惊醒。撑到夜里两点,我终于全线崩溃,丧失理智地拿起电话打给护士站:“我要加奶粉,应该加多少?”护士赶紧跑来我房间抱起腊八,温柔地说:“宝宝刚刚离开妈妈的子宫,缺乏安全感,需要更多的是安抚,而不是更多的奶水,你还是要让孩子勤吸,这样才能产更多的奶。”
在那个我们一家三口第一次同处一室的夜晚,困倦、烦躁加杂着腊八的哭声席卷着我每一根脆弱的神经,我想抵抗、想爆发,但好像又没有理由这么做。听着腊八在我旁边的小床上哭哭咧咧,我和老公商量:“我们自己加奶粉吧,只要能让他多安静会儿,奶粉就是比母乳顶饿。”“加多少合适呢?”老公问。我看了看奶粉桶上的说明,每一勺奶粉加30ml水,“就30吧。”我坚定地说。
我和老公两个人就像做贼一样,在房间蹑手蹑脚地给腊八冲了30ml的奶粉。现在回想起来,我简直不像个亲妈,为了自己耳根子清静,就把母乳知识完全抛在脑后,我哪儿像是在冲奶粉呢,简直就像是在下安眠药。腊八豪爽地一饮而尽。看着他慢慢睡着,我回到床上,老公回到沙发上,终于能睡一会儿了。谁承想,两个小时不到,腊八又醒了。老公只得再一次把他抱到我的胸前吸吮。
为了不再让腊八打搅我休息,老公没有把他放回小床,而是抱着他走到离我病床很远的地方,来回走动轻轻地拍哄。等腊八睡着了,老公就在沙发上坐下来,让腊八在自己的怀里睡。不知是不是因为腊八从孤单的小床来到爸爸温暖的怀抱感觉舒服极了,在爸爸的怀里他终于安静了。就这样,在住院的这三天时间里,老公就整夜歪在沙发上抱着腊八睡,中间还要把他抱到我跟前来吃奶、换尿不湿、涂护臀膏……老公这个不折不扣24小时连轴转的月嫂,完美得让人无话可说。
第二天一早儿科医生来查房,我们向医生坦白了夜里给腊八加了30ml奶粉的事实。医生严肃地说我们加的太多了,刚刚出生没几个小时的宝宝,加15ml就可以了,否则很容易把宝宝的胃撑大。我顿时心生愧疚,怜惜地看着腊八,没敢说我多加的真实原因是想让他多睡一会儿……
腊八绝对不是传说中的那种除了吃就是睡的“天使宝宝”。或许正是因为我生产的私立医院和月子中心同属一个医疗集团,他们的风格是如此的一致:绝对倡导纯母乳喂养,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给宝宝添加奶粉。这个万不得已,就是宝宝因摄入母乳不足而出现的医学指征,如体重下降超过出生体重的10%(儿科专家崔玉涛的建议是7%)。每天早上护士给腊八洗完澡称重后都告诉我,他的体重在合理的范围内,不用添加奶粉。
就这样,遵从“按需哺乳”的原则,我没白天没黑夜就像被绑在床上一样,每隔一两个小时就要喂一次奶。我一直就是个“视睡如命”的人,生孩子之前每天都是至少九小时睡眠,低于七小时就会头疼,因此,即使是在高大上的月子中心,我仍然疲惫不堪。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有的妈妈会患产后抑郁症。
月子中心负责宝宝的夜间托管,我实在是太羡慕那些母乳充足的妈妈们,她们可以在睡前把奶吸出来连同宝宝一同交给护士,护士在夜间负责给宝宝喂奶、换尿布、哄睡。但对于像我这样母乳量非常有限、吸奶器一次最多吸出来20ml的妈妈来说,夜间托管宝宝就没有意义了,因为每当宝宝饿了,护士还要是抱回来让我喂奶。我开始变得焦虑起来,盼望着我的吸奶器也能派上用场,更盼望着我也能享受到托管服务。就在我请厨师每天给我多加些汤的时候,隔壁房间的妈妈却因为奶水太多而要求减汤。住在这里的妈妈们每天都吃一样的东西,我不得不承认,奶多奶少和每个人天生的体质有很大关联。
母乳喂养导致碎片化睡眠,碎片化睡眠必然带来更多的疲惫,如此的恶性循环,真的比我产前想象的更加艰难。记得就当我快撑不住、身体和精神都极度疲惫的时候,我以前的一位同事给我讲述了她的哺乳经历,我学到一个新名词:“挂喂”。这是一个夸张又有趣的比喻:把宝宝24小时“挂”在脖子上,以便随时喂着方便。虽然夸张了些,但妈妈辛勤哺乳宝宝的画面跃然纸上。
供大于求:储奶的成就感胜于一切
这种艰难,一直延续到我出了月子回到家的第二个月。我对老公抱怨说:“自从我生完腊八到现在快两个月了,我居然没有一觉能超过两个小时。”其实老公比我更辛苦,他白天上班,晚上为了能让我睡踏实些,就自愿和腊八共处一室,他睡书房的单人床,腊八睡旁边的婴儿床,而我睡卧室的大床。夜里腊八醒了老公就先给他换尿不湿,然后再抱给我喂奶,如果腊八吃完能直接睡着,那真是很幸运,老公可以直接把他抱回婴儿床,否则,老公抱着他轻轻关上我的卧室门后,回到书房还要继续哄睡……
记得有一天夜里,我困得睁不开眼睛,给腊八喂完奶,他却还莫名奇妙地哭,我终于没忍住对他大吼了两句。腊八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哇”的一下哭得更大声了。他的脸涨得红红的,哭得是那么伤心。我顿时就后悔了,他那么的小,那么的无助,不会表达自己的需求,他有什么错呢?他最需要的人难道不是我吗?
我开始调整自己的负面情绪,接受母乳喂养就是这样艰难的现实。从那以后,腊八的任何诉求我都积极地回应。随着他一天天地长大,和我的互动渐渐多了起来,我也慢慢找到了当妈妈的感觉。有一次,我给他睡前穿得太多了,夜里喂奶不开灯我没有察觉,第二天早上天亮的时候,我才发现他满头大汗,从头到脚布满了湿疹,胖胖的小脸上呈现出红色“满天星”的局面。然而,当他看到我的时候,依然激动得手舞足蹈,咧开嘴快乐地笑着。那一刻我简直是难以言状的自责和愧疚,他冲着我笑,我对着他却泪如雨下。
产后第三个月,我的奶水似乎一夜之间就多了起来。我终于也用上了吸奶器和储奶袋,着实有一种“农奴翻身把歌唱”的感觉。晚上睡觉前我把奶吸出来交给老公,自己就欢天喜地去睡觉了。结果,睡梦中我就感觉两侧乳房越来越沉重,直到奶水把床单浸湿……我终于恍然大悟,我曾羡慕的那些睡前把奶吸出来交给护士、把宝宝托管的妈妈们,她们其实并没比我多睡几分钟,唯一的不同是我喂奶的时候,她们在吸奶。夜间是泌乳的高峰时段,如果涨奶不及时吸出来,将面临严重堵奶及患乳腺炎的风险。
我深深体验到,夜里吸奶比喂奶更加辛苦。喂奶甚至都不用睁眼,只需翻个身,喂完就继续睡。吸奶则要起床坐好、开灯、清洁奶瓶、打开吸奶器,双侧都吸完至少要20分钟,最后还要装袋,注明日期和奶量,放进冰箱冷冻室才算完事。等这一切都结束回到床上,你会发现:睡意全无了。
尽管如此,奶多还是比奶少更让我心安。从第三个月开始,腊八夜里的睡眠时间逐渐延长,平均三个小时醒一次,有时甚至一觉可以睡四个小时。从三个月到六个月,我几乎每天夜里都会被涨醒,但腊八没醒,我就只得起床开动吸奶器。每当我辛苦地吸完奶,捧着带着我自己体温的奶瓶悄悄地从卧室走向厨房的冰箱,听着书房里老公和腊八熟睡的声音,我的困倦和疲惫似乎就一扫而光了。
腊八半岁的时候,冰箱冷冻室里满满两抽屉都是我的冻乳。早在孕前的母乳课上,老师就讲到六个月以内的母乳营养价值非常高,建议妈妈们多储存一些给宝宝日后享用。看着那两抽屉亲自给腊八存下的粮食,这其中的辛苦只有我自己最清楚,而这其中的成就感也只有我自己最能体会。
供需平衡:真正享受的阶段
从第六个月开始尝试添加辅食,第七个月辅食走上正轨,此时的母乳喂养也终于达到了供需平衡的最佳状态。这种状态就是:三四个小时之内不会感到涨,等到涨的时候也该喂奶了,有时到了该喂奶的时间也没有涨,但腊八吃的同时会逐渐涨起来。这个阶段的母乳喂养变得不再有负担,虽然夜里还要喂两到三次,但几乎不用再爬起来吸奶了。
我开始享受每一次喂奶。当我问腊八你要不要抱抱吃奶的时候,我享受他那激动得有些夸张的表情;当他安静地吸吮的时候,我享受我的乳汁汩汩流进他嘴里的满足感;当他吃饱了仰着脸看着我的时候,我享受我们彼此对视时的微笑……
然而,从第八个月起,我开始每天给腊八加一次奶粉。这主要是因为我亲眼看到身边一些朋友的孩子都恋乳恋得厉害,断乳断得艰难。一个朋友两岁的孩子在公众场合居然掀开妈妈的衣服就要吃奶;家里小时工阿姨说,她服务的另一个家庭的孩子已经上幼儿园了,但每天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吃妈妈的奶;另一个朋友给孩子断奶的时候,又是在乳头上涂黄连、又是出去住酒店与孩子隔离,搞得妈妈和宝宝都以泪洗面、痛苦万分……这些都是我特别不愿意发生的,自然离乳是最佳的离乳方式,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每天给腊八加一次奶粉,就是想让他逐渐接受奶粉的味道,为将来断母乳、使用奶瓶做好准备。
加了奶粉就要面临母乳越来越少的危险。但是,我每天在固定的时间加固定定量的奶粉来替代一次母乳,其它喂母乳的时间保持不变,因此,我的母乳一直保持着一个稳定的量。腊八每天的奶粉喝得并不情愿,才几十毫升的量经常要分好几次喝完,有时喝到一半就不喝了,但用勺子可以喂完。无论用什么方式,哪怕剩下了没喝完都没有关系,重要的是每天都坚持让他逐渐习惯奶瓶和奶粉。
在这个时期的夜奶过程中,我发现腊八虽然还像以前一样夜醒两三次,但他根本吃不了几口就翻过身去,需要哄一阵才能睡着。我越来越觉得腊八夜里吃奶并不是因为饿,而是在寻求安慰。就在我们一家三口这种碎片化睡眠持续近一年的时候,我读到了一篇关于孩子睡眠的文章,作者阐述了国内外睡眠专家的看法。综合来看,专家们认为宝宝从六个月开始夜里就应该睡整觉了。从孩子身体发育的角度来看,睡整觉的意义远远大于夜奶的意义。看到这里,我暗暗欣喜,终于为断夜奶找到了理论依据,我甚至有点后悔这么晚才看到这篇文章了。
腊八的夜奶断得干脆利落。睡整觉,这个我做了一年的梦,终于在腊八一岁的时候实现了。从那以后,母乳喂养变得更加轻松,早中晚共喂三次,外加一次奶粉,三次辅食。腊八也变得越来越爱吃乳类以外的食物,没有恋乳倾向,从来不会主动去找奶吃。
自然离乳:“恋乳”的居然是我
从第15个月开始,腊八的三顿母乳吃得越来越不专心。晚上奶睡和早上醒来那顿吃得还好,可能是因为在黑暗中,而他也是处在困倦或是迷迷糊糊的状态,给就吃,不给他也不要。白天那顿奶他吃不了几口就开始玩了,而且逐渐地,我发现他有了一个细微的变化,当我解开衣服抱他到我怀里时,他居然变得很不好意思,羞涩地笑着扭过头去,或是挣脱开我的怀抱。这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我还没想这么快就给他断呢,于是我哄着他、求着他吃,可他依然会“委婉”地拒绝。就这样,白天的这顿母乳就只能取消了。
这是自然离乳吗?我反复地问自己。这不是我一直期待的结果吗?可是我却为什么这么失落,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再后来,一早一晚的奶腊八也不认真吃了,以前我可以把他奶睡,但从第16个月开始,他吃了几口就一轱辘从床上站起来。我不甘心,把他按倒,再把乳头塞进他嘴里,但他会咯咯笑地翻个身再爬起来。他好像也懂得照顾我的面子,每晚我给他吃,他都不会拒绝,但只吃几口意思一下而已。我终于认识到,每天这几口奶对他来说已不再有意义。就这样,在腊八满16个月的时候,彻底断掉了母乳。
这些天来,我总会怀念曾经怀抱腊八喂奶时的温暖,怀念他用力吸吮时那专注的眼神。我甚至会胡思乱想我是不是喝汤少了,奶粉加得太早了,自己太贪睡了才导致腊八过早离乳……作为一个妈妈,我们一生中给宝宝母乳喂养的时间平均也就两年,但它不可逆转,也不能重来。
美国著名的育儿专家西尔斯在他的《西尔斯亲密育儿百科》中说:“生命是一次次断奶的过程:先是脱离你的子宫,离开你的乳房,离开你的床,离开家到学校,这些都是断奶。每一个断奶的里程碑都值得我们纪念。”
我看着腊八的小小背影,对自己说:看,他已经是一个小小男子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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